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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地感動,文化傳承

在地感動,文化傳承

菊島文學獎

分隔線
葉志誠
  • 屆別:第二十三屆
  • 組別:社會組
  • 類別:短篇小說
  • 名次:首獎
  • 姓名:葉志誠
  • 題名:紅衣女孩
  • 內  容:
  • 馬公,〈南海之星〉候船室。
    春風和煦的三月,觀光旺季開始,旅外澎湖人陸續返鄉掃墓。
    我咬著大腸包小腸,排隊等買船票。看告示牌,開往望安的大烏龜,今天是《南海之星2》。又是東嶼坪,這是續集嗎?沒錯!這齣是第廿三集。
    身旁一個小女生,在椅子上滑手機,偶爾抬頭對我嫣然一笑,欲言又止。直到站務員揮手,「先生!澎湖人優先,你外地人等一會兒。」
    「還有沒有在地人要買票?」
    「我.從未間斷來廿年,算不算?」看我讓開,小女生又再嫣然一笑,原來她在笑我外地人。
    在地人船資五元,沒人問津。等票價牌一翻,船票改為275元的那瞬間,候船室的人全蜂擁而上。
    那個小女生也站了起來,就站在我面前。
    「妹妹,怎插隊?」她不好意思,我卻笑了。人潮像海浪,湧向售票口,再回復秩序時,我變成最後一個;她倒數第二。
    觀光熱,交通船幾年就換新,愈造愈大。南海之星2,船速快穩如恆星,引擎轟隆聲讓慢半拍的心,隨著被攪起的浪開始澎湃洶湧。
    有十幾隻候鳥,在澎湖過冬廿年,如今成仙的成仙、被收押的收押。今年回來的,就剩我一隻,仍舊還是外地人。
    望安,海風的味道沒變。〈岩川民宿〉老闆來碼頭接遊客,揮手問我:「又去東嶼坪?」他更蒼老了。岩川.曾是我安全的避難所。而今標靶藥更準,我得逃得更遠一點。
    「對呀!找紅衣女孩重要,回程再去你那兒叨擾幾天。」
    「嗯!有聽烏龜說。今年會找到的,我等你。」寒暄二句揮別老朋友,跳上接駁漁船。
    「蛤?妳…」又是那插隊的小女生。她不是在地人,怎能搶我位子,坐在船長身邊滑手機。
    都春天了,船一下南海,還是迎上遲到的冷鋒面。東北季風掀湧浪,和體內的癌在拉扯,氣候亂了,我也亂了。
    盯著海面找海龜。心裡罵:垃圾龜,你怎那麼長舌,到處喧揚說我在找紅衣女孩。
    近中午,東嶼坪才從視界裡升起,迎著海風,看到了池府廟,心稍安。知.到家門口了。
    仰望藍天,拉起衣服,走入風中。往年,如候鳥般的釣客,從接駁船跳上小碼頭的腳步聲咚咚響。而今,只剩走路踉踉蹌蹌的我;還有那個躡手躡腳的小女生。
    嶼坪之花阿梅離開後,不再有人來迎客。獨自推驢仔卡搬行囊。手機訊號還是一格,但我的癌多,藥也更多了。

    東嶼坪,一個連澎湖人都可能沒去過的地方。在地人稱嶼坪,位於望安島之東南,算離島中的離島,連外藉新娘都待不下去的地方。
    自從成立國家公園,基地台、發電廠、海淡廠一一完工,觀光客將來。屆時會是什麼景象?不知!但舖滿海灘的貝殼,公園成立一年就被撿光了。
    荒島的一天,即將落幕!我在碼頭架起相機等夕陽。
    老鄰居阿蓮姐來訪,多老?就認識十幾年。二個摘紫菜的姐妹,同進同出習慣統稱都叫紫菜妹。
    「恁來,風就勒下去!住多久?我有幫你留臭肚乾。」收起相機進屋陪她,聊沒二句,她竟說:「明仔載透早,洘流底,來去刮紫菜!」要回去睡了。
    「今年紫菜老嗎?」她聽錯了,嘟嘴甩門出去:「聽你龜咧吼?恁祖嬤不老,今年才六十五。」
    是風在吼;也是風甩的門。
    送她走出屋外,碼頭燈多了幾盞,新的發電機,讓整座島亮了起來。路燈讓紫菜妹的花布衫變的通透;觀光客讓紫菜漲價,她臉上皺紋少了。
    她發動機車,聽我說:「婿喔!美女,騎卡慢也。」笑回邀我,「知啦!我上去了。明早,做伙來去北邊。我刮紫菜,臭肚伊會靠岸。」
    寂靜的夜,仰頭,一年沒看到滿天星的夜空了。信步閒踱,看見大佬在衛生所拿藥。護土低頭在忙,從纖細背影一看,就知道年輕是新來的。她沒抬頭,劈頭就問我:
    「原來你就是葉阿伯,還在吃口服嗎?」幹!一定是大佬多嘴,不然她怎知。正自吶悶,護士抬頭對我嫣然一笑,那眼神仿佛揮過來一記悶棍。這妞,就是候船室插隊的小女生。哈拉的問才知,最近都是她來代班。人長的漂亮,名字很空靈,叫白曼筠。
    護士在離島等同醫生,她坐在專業位子上,變得伶牙俐嘴。我還被訕笑:「你是來找去年的妹仔,對吧?」
    我承認!回問:「她人呢?」
    白曼筠顧著包藥,隨口回:「去年你走後,她帶著女兒也回台灣了。單親媽養二個女兒,你這男人說走就走,真壞!」看來壞事傳千里,東嶼坪沒大事,每有小事,就會口傳成歷史。
    小護士二十出頭。只要有年輕的氣息,就是個好夜!這孤島如果有孕婦散步或小娃兒的嘻鬧聲,多好。
    海風徐徐,流過池府廟,月兒不動。海風流過漁船,船火不熄。人.可不能再流失了!
    翌晨!又變天了。東北季風呼呼搖著基地台,手機沒了訊號,隨手一扔。走出屋外,除了紅尾伯勞嗄嗄叫,整座島嶼陷入孤絕。
    冷冽刺骨的空氣沁入肺腑,卻感覺全身細胞開始在萌芽。慢跑到海邊,躲在玄武岩後避風,拎起褲管像貓捏腳走到淺灘,被風吹到噗噗勃起的衣服,終於垂下來了;我煩躁的心也是。
    模仿動物,為嶼坪的海菜施肥,最輕鬆的享受。小魚和螃蟹在跨下爭食,看來不衛生,但吃屎長大的魚很天然。感覺OK了!再蹲低一點,屁股在細浪裡洗盪,伸手撥撥拍拍。來時像貓,站起來迎入風中,舒坦像隻兔子往回跳。
    拿相機框景,心裡還是吶悶。那小妞從誰口中得知上一集裡,前任護士和我有超友誼的故事?等我碰到嶼坪島主─吳佬,一定得問這檔子事。說人,人就到,一隻大海龜駝著吳佬在海裡。不,就在我身旁漂阿漂。
    開口問。吳佬回:「該是池王爺?你昨個兒,一下船去廟裡請安,還喃喃地幫女兒還願,被偷聽轉傳了。」又反問:「你今年,不鬥青衣?」
    海龜,咬著一隻烏尾冬,甩向空中,讓烏尾冬的頭順著牠的嘴,一口吞下。早知道這傢伙會來這一招,快門連拍。烏尾冬甩尾想逃那一慕,紀錄停格,生命停格。
    我意有所指的說:充著您晉升島主,今年不鬥青衣了!
    海龜吞下烏尾冬,插嘴:「可是,風一停,陸戰隊就來搶灘。很多網紅想拍,今年換誰?用手趁鬥青衣。」
    「唉!當年十幾個好手,如今人老凋零,你沒看今年回來的,就只剩我。還是積點德吧!」
    海龜又吃了一條烏尾冬,吐出一團氣泡後問我:「那你把紅衣女孩讓給我,也是積德,咱這一生不再是情敵?」
    吵了十幾年了,釣客和海龜,會有啥交情?為了魚,對立,算仇敵。我罵牠像垃圾,但牠不是。希望自己也是垃圾,跟著漂。可是我背的太重,漂不起來,只能放逐自己。生活在大廈裡的朋友常問我,無人島的生活如何?很好奇你吃啥?和海龜搶吃魚呀!
    傍晚。
    拎著釣具回家,在池府廟埕。嶼坪最年輕的在地美女─雪珍,問我釣到魚沒有?
    「那隻垃圾龜天天來鬧,我來三天,才釣了五條臭肚。」
    「文泰也釣不到魚。你也要加油啊!」
    冷冷的騙她:「養病為重,不太貪圖釣魚了。」
    雪珍說:「白曼筠好奇,說沒看過〈手趁鬥青衣〉,你今年會表演吧?」
    我不想回答。轉開話題,「妳看,我摘到茭白菜。」剛在南南坪,浪腳的礁岩上,發現今年長了茭白菜,有摘一點在手裡。怕明兒天氣不好,我不想白飯配罐頭。
    一邊洗茭白菜,一邊想著俏護士想看我…。心.馬上熱了起來,感覺漁線隨風在飛了!
    吳佬過世後,鬥青衣最在行的只剩大佬。但他也老了,腰椎頂不了浪。雪珍說的沒錯。只要成功一次,我和嶼坪都會在網路夯紅。但是,我有答應紅衣女孩,不再使用這種釣技的呀!
    是心不對,讓這事兒煩了一天,風也吹了一整天。都什麼季節了?東北季風還這麼強勁。
    紫菜妹下來港口找老公,邊走邊罵:「又在發瘋。暗暝朦!」是罵風,讓電線桿鏽蝕,吹壞路燈,好在是月圓夜。
    風呼呼的低吼說,我沒有!
    明明就有。
    我看著它十幾年,把磚瓦房扛進海裡,今年還拆了山羊伯的家。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!你看衛生所那顆白水木,嚇到躲在護士的床邊喘氣,今年新長出來的頭髮,又被它拔成禿頭。
    「風兒!妳不要這樣,大家都怕,妳就沒朋友了!趕快回家睡覺。後天,咱約後天,妳來幫我曬臭肚乾。」
    風沒回去,整晚敲我窗戶喀喀響。一大棟房子只住我一人,鍾董的漁船在馬公上架,他順便找老相好,要半個月才回來。他家大門沒鎖,說房間隨便我挑。
    翌晨。
    抽幾張衛生紙,抓在手裡,又想去海邊拉野屎。被派出所的所長叫住:「進來坐坐啦!馬桶嘛會通。」真的很有趣耶!住在都市裡的人,無法體會、更無法忍受,海邊拉野屎是什滋味?
    不只是活下去!而是回到最初。人是動物,放下,幾百斤的海龜都會漂起來,學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。
    上完廁所,所長說:「水開了,喝一泡茶,再去釣魚。」
    我問他:「嶼坪還有多少人?」
    「今年設藉六一二人,更多了。但實際居住的更少,十三個。」
    「女的有幾個,誰最年輕?」悠悠沏茶的所長側頭看我,以為我又想搞新來的,在打探那代班護士。
    「代班護士不算。常住的在地人只剩七個。雪珍最年輕,一九六三年出生。」
    「那加上島主吳佬、二條狗、垃圾龜,和紅衣女孩,你不就管十八人?」
    「對呀!再加上你們冬天住在這裡,該有廿來個。呵呵…來~嚐古井水泡的茶!」
    為了討論誰是在地人,聊很久,喝了二壼茶,才七點多。迎著晨曦,信步逛著村子,真要繞一圈,也得費一番功夫。四百多棟民宅,全是斷垣殘壁,能居住的不超過十棟。
    這嶼坪島,曾是四百戶人家的大村子,四口古井,用了幾百年都還沒壞,留下故事可多,我都還沒講,人怎就要絕了?
    我問:「四口井,怎還建海水淡化廠?」
    「遊客覺得,喝古井水不放心吧?」
    「我也喝了十幾年,都還好啦!剛來的時候,心不淨人不靜,用井水洗滌幾天後,習慣就是還好。」
    懷想,去井邊。把綁掛麻繩的鉛桶,往古井丟,在地人每天都這樣汲水,打上來的水冰涼,不淡,但也不鹹。煮茶甘甜,煮飯反而香,安心。捧井水洗了把臉,喝了二口,沁涼,覺得心神清爽!
    路過阿蓮姐的家,門用木棍閂著,看來又去北海摘紫菜。她的柴犬小白,悠悠的趴著在看守魚乾。
    狗.也是人!他對著相機,做出自在、搔癢,一張張可愛的表情。和牠聊一會兒,問:「你.都不想吃魚喔?」

    來東嶼坪一轉眼,十天過去了,碰不到幾個人!
    每天除了釣魚吃魚,就是看伯勞,聽牠在池王爺的頭頂上嗄嗄叫。吵著說:「我每年來,所長怎沒把我當人算?」
    譏牠:「你是飛錯路,還是腦殘在痛?」恆春人說伯勞冬天腦袋會長蟲,出海也是死,留下來一樣,都是客死異鄉。那我呢?我還有機會回復健康嗎?
    氣象局說,最後一波冷鋒面,將帶來三天壞天氣。紫菜妹說:「小流水,不會。」我不想壓寶,還是去釣幾條魚,我不想吃罐頭。
    前幾年,滿海都是臭肚。自從遊艇載釣客來搶灘,我們稱陸戰隊,風行後,如今想釣幾條當菜魚,得很拼。
    昨兒聽呂文泰在碎碎唸:「大量灑誘餌,造成臭肚魚肝硬化。媽宮訂十斤臭肚仔乾,全嶼坪收集,才五斤。」
    「對呀,烏尾冬也少了。都是你灑誘餌,養出滿海的狗仔婆!」又是那隻垃圾龜在吼。我每要釣魚,牠就靠過來胡擾蠻纏。
    「烏尾冬是怕你,才不敢靠岸。我.能養滿海的狗仔婆?」老朋友歸老朋友,情敵分外眼紅,鬥嘴又鬥到紅衣女孩身上去。
    牠酸言酸語的說:「我對紅衣女孩的愛比較真,年輕時想吃了她;如今,只想邀她跟我一起去遨遊四海。」
    「垃圾龜,你會變性?不安好心,咱想的都一樣啦!」
    「罵我垃圾?你鱉笑龜無尾。」我開懷大笑!這垃圾,根本就是我的內心寫照。
    忽被石蚵絆了個踉蹡,撲跌趴在菜坪上。石蚵痛刮我膝蓋血淋淋,真的爬不起來,破口大罵:「垃圾龜,你不會拉我一把喔?」
    「你又不是掉到海裡,海龜牠怎拉你?」是護士白曼筠,邊擦藥邊笑我糗事一堆。
    「釣魚郎,一張嘴比鯨魚大。腦袋小,天馬行空,胡亂想。」
    「亂講。我正要問,妳怎知道我化療?」
    她指著牆壁說:「你們幾個老人,個性,身體狀況,全寫在牆壁上。護士值班,得從你們來,一直擔心到你們離開。」
    原來島上的人看一群老釣客,事非多,麻煩製造機。老是跑衛生所,還真沒注意有貼這張過客表單。
    白曼筠擦好藥後,叮囑:「傷口不要碰到水,有空就來換藥。」她接著問我,這表單裡的其它人,今年怎沒來?
    「這一個叫吳佬,癌走後,昇任嶼坪島主。這一個,中風。這一個,被醫院收押。還有蔡頭,也是…癌」我低頭,一滴清淚,滴在自己的名字上。
    「好了,您不必再說了。」小護士不想聽,接過表單隨手撕了。

    鋒面過後,連續放晴。釣點全被半夜渡海來的陸戰隊占領,人家有錢敢灑誘餌,在地人想分杯羹卻沒財力。
    好不容易放晴,卻看不到太陽從池府廟的屋脊升起。氣象局沒騙人,太陽被一棟挑高建築的擋住,感覺陷在靉靆中。
    警察看我在拍照,說:「給十三人用的活動中心,比體育館大。蓋二層挑高設計,大門迎風開,這房子怎能住人?」
    唉!
    傷口敷藥,不能去菜坪泡水;不如趁天晴,去北海討生活。
    東嶼坪面積約0.四七平方公里,想去北海得先穿越村莊,一是沿著梯田腰繞虎頭山,再越過一座六十公尺高的八掛山。二是涉水,走西邊越過墳墓。
    北海紫菜多魚也多,可老人怕鬼;想登後山,得有登玉山的勇氣。走上梯田才知吹南風,討海人討厭南風,捕不到魚;我也是,南風會下雨。
    小羊羔長大了,在梯田上亂跑,越過山頭像跳呼啦圈。人不理牠,還會繞回來叫人。「咩!咩!」跟在老人身後笑。
    那笑聲,像回憶、嘲笑,也是警告「好心是為您老人家好呀!」
    敢嘲笑老人,罵牠,死猴羊仔!拿釣竿揮過去,牠「咩!咩!」二聲,早越過懸崖,跳到香爐嶼去了;老人還在喘。
    年輕時有多勇,老來肉體酸痛就有多真實。對著退化的身體生氣,怨懟。但脾氣愈老愈像牛筋草,和現實合不來,只好躲到嶼坪來。
    頂著太陽,大佬說:「你看,吳佬在趕魚。」從山上遠眺,是有一艘漁船。但吳佬不在船上,這老人真的老眼昏花了。
    午後,果然下了一陣雨,幫忙洗港口,乾淨,海也更藍了。
    幾個陸戰隊,走過家門口,罵:「大搞建設污染環境,害我釣不到魚。」快艇不用鳴笛,釣客就想離開。被撕破臉的海面,很快恢復平靜,但水深處的引擎回音,久久不散。一隻猛禽不魚不蝦,站在碼頭燈上,不懂牠在想什麼?
    夜裡,去靜寂下來的港嘴散步。心裡的情感,炯炯的江湖燈,像每個夜色,夜夜在心裡依然亮著。
    嶼坪港,是早期移民的重要避風港。興盛時有筆岩、有案桌,歷代出文人雅士與世無爭。自從擴港挖掉筆岩後,遊客多事非多,不再是人間仙境了。
    遠看,老羅在甩軟絲,連我在身旁站一會了,他都沒發現。甩甩頭,人清醒些,老羅在王母娘娘駕前修仙,根本不會再來。甩軟絲的,只是體形相仿的外來遊客。
    人類最晚到地球,會滅人物種,也必會是最早自己滅絕。總有一天,再大城市也會變成無人島。
    孤島,只要天一黑就沒事做。老人習慣去衛生所討藥吃,關節疼痛、脊椎痀僂、目瞎矇霧…。護士擔心的是,都市來的不適應海島氣候,容易血壓高,半夜裡真有急需送醫,那可是步步險惡。護士常說:「等你們這群老人上船離開,我才能安穩的睡一覺。」
    可是今年,只剩我和大佬、蔡頭,那來一群?代班護士白曼筠太年輕,話不投機,半句多。就像新來的國家公園,和在地人格格不入。
    嶼坪島是人的家。往南方走過紅海,有一珊瑚礁平台,退潮時灘地裸露,人稱菜坪仔,漲潮水淹進來,就是人和魚討生活的餐桌。周邊有香爐嶼、鐘仔岩、豬母礁等礁嶼,那才是魚的家。
    去年,老喬中風跌落紅海,聽說是一隻海龜救了他?老眼昏花,看錯了,是一顆像海龜的大石頭。
    但真的有一隻海龜。
    問自己:「你那一年認識這隻垃圾龜的?」「忘了,好像初到東嶼坪的頭一年!」
    澎湖有很多海龜,這隻特別,是牠殘障。龜殼被船外機削去一角,瘸了一條腿,沒異性緣,就只有我這個朋友。海龜一生,注定要環遊世界幾千浬。這傢伙已是亞成龜,早到了該離開的時候。
    問牠怎不走?牠說瘸子那也不能去,也去不了。還笑我不也一樣,罹癌,躲到嶼坪來,同樣會客死異鄉。
    怕死,種福田,這幾年改用沒倒鉤的魚鉤在釣魚,就是吳佬的主意。沒倒鉤刺,不怕鉤到自己;魚一轉頭就脫鉤溜掉,給彼此一個機會。
    我消極的隨意下鉤,慵懶的釣魚,大家都老了,都是討生活,有得吃就好。

    冬天已遠,不服輸的冷鋒,才吹一天就不濟力。
    連下了幾回春雨,讓梯田的草綠油油,山羊最樂了,再也不用冒險偷菜,跑給四個女人追。
    日出的彩霞漆紅了嶼坪孤島。趁著放晴,學海龜,去菜坪曬太陽。
    行動電話擱在那裡?還是想不起來。就丟著,忘了今夕是何夕,最好。作息看太陽,隨手摘些海菜,一個人,就可以舒服的活著,也可以快樂的老死。
    季節交替,像更年期的女人,情緒不穩,風忽來、又忽停。我也是,偶兒心不靜,還是會孤單,就聽到身體機能在減弱的聲音。
    忙了好久才七點多,蔡頭端一鍋粥,我拿板凳椅坐在廟埕;紫菜妹在廟裡,聽到三個老人在吃粥的聲音。指名叫我:
    「前幾日攏歹天,有理由貧惰;那今天呢?」她又邀我去北邊。但是後山陡峭,繞西邊得穿越墳墓,自從化療後,我很怕鬼!
    「紫菜妹,妳有看到那瘸腿的烏龜嗎?」
    「我無看著。」她自顧和池王爺聊天,又敷衍我。會闗心烏龜,不如說在意紅衣女孩。總覺得,追蹤垃圾龜可以找到她。
    來半個月了,一直沒找到。拿著她愛吃的零嘴,跑遍嶼坪島仍一無所獲。
    大佬提著釣竿說:「你老吃別人的。趁著有太陽,去釣十條臭肚才可以回來。」老人的鬥志一點一滴消融,青衣一天在長大,而紅衣女孩呢?她應該正值青春。
    春天後母心,六點出太陽,十點起風轉陰。風教唆海浪,在珊瑚礁上灘開了蕾絲裙擺,好美!我忘了魚,拿相機追海浪,它有生命,會跑,算動物?可是它只為海風而活,海浪沒有自我,能算動物嗎?
    我呢?也沒自我。像垃圾四處飄,也算動物嗎?動物都有慾望,我想念紅衣女孩,她最愛吃的零嘴,在我口袋裡,都成乾繃兒了。
    一座島就這麼點大,妳到底在那裡?
    「拿相機可以釣十條魚嗎?」大佬唸我,邊把餌投下去,再從口袋裡摸出香煙,他在猶豫,魚可不客氣。
    換我兇他:「浮標跩下去了,快拉啦!」
    揚竿用力過猛,一條臭肚從空飛過,像被從海浪裡硬被剝離出來,重重摔落躺在翠綠的海苔上,吐血顫抖。我無從插手,也沒按下快門。
    為生活,有求於海?殺生?都沒錯。您去超市買雞、買魚、牛肉…呢?只是沒看到,都有這段過程,別說不知道。
    天空氤氳靉靆,風颸颸的吹,就海的節奏,覺得接下來會起大浪,我調整想望度。對自己說:「五條就好,釣五條就去塑膠屋找呂文泰泡茶!」
    渹~澎…渹~澎…波浪相激盪來盪去,渹渹響。忽來個大浪,打在礁岩上,啪嘩啦…濺得我一身濕。
    把乾繃兒丟進海裡,對大佬說:「浪太大,我有三條,夠吃,先回去了!」
    「魚況正在大咬,又想回去了?」他故意讓一條臭肚飛過我眼前,沒攔住也沒吸引我留下來。
    回家,得過紅海!
    水深及膝,潮水會再漲,海浪又調皮,我看不到回家的路。
    腳底下白茫茫一片,一不小心踩進礁石洞裡,桶子裡三條臭肚,變成三尾活魚,跑了!我不想入贅給大海。臭肚也被浪打暈了,翻白肚,竟還問我怎不跑?我不能跟著它,臭肚的活路;就是我的死路呀!
    杵在滔滔白浪裡,二手舉高,投降!一手相機一手釣竿,人落水,掛礙不能落水。
    路就在紅海的那一頭,但中間有礁石和坑洞,裡面有螃蟹、裸胸會咬人的金錢鰻、心有恐懼,還有那三尾會笑我的臭肚。
    「臭烏龜!你在哪裡?還不快來幫我。」
    「你.快過來!」池王爺坐在廟頂的屋脊上笑。我當然知道,再不過去,潮水漲的快,已經及腰了。
    「沒人能幫忙,紅海的水只會愈深,趕快!」愈走愈覺得鬼頭刀從豬母礁追進紅海來了,吃我?還是吃臭肚?
    海浪也怕水深,說要去找貝殼砂玩。它不時回頭喊:「澎~瀧龔…你要跟上。」
    就趁現在…快!海浪的方向,就是我的方向。

    三條臭肚跑了,晚餐拿魚罐頭煮蒜頭麵。晚上風吹了一整夜,還夾著瀟瀟淅淅的雨聲。
    一覺醒來,竟又大晴天。昨兒讓魚跑了,只好乖乖跟紫菜妹去北邊。
    扛著釣具、誘餌…,一步一步翻越六十公尺高的八掛山。北海是吳佬的最愛,想問那一洞有魚?可他不在。喘噓噓的走到海邊,老眼昏花,真看見吳佬駕小船在打魚,任我怎叫,他都不回應。
    「喂!沒寄普洱茶給你,生我氣嗎?」
    「你想太多,吳佬成仙,不喝茶了。」回我話是海龜。問牠,怎到北海來?牠說,南邊怪手很吵?
    「你咬著烏尾冬,不吃?就放了啦!」海龜真的把嘴裡的魚放走了。開口說:「身體愈來愈大,吃魚會反胃,想開始吃素?」正常的,亞成龜不吃魚,改吃海草和海綿,牠該去環遊世界了。
    我,回診時間在即,也該回醫院了!
    整個嶼坪島都找遍了,就是沒有紅衣女孩的下落。忍著難受,我顫抖著嘴唇問情敵:「你從西邊游過來,有看到紅衣女孩嗎?」
    海龜淡淡一句:「沒碰到!」就龜縮進海裡。看牠吐著氣泡,擺明在唿隆我。不說?那,她一定在西邊。前一梯次阿桐在那兒,釣了很多魚。可是我怕鬼!
    晚上散步,沒人居住的硓𥑮石屋傳來咩咩聲。是山羊開會,在討論明天拆房子,要不要搬回後山?有羊反對,說後山多峭壁,草太少。可是,退到沒路可退了呀!
    夜裡的小漁港,不再廣擴無垠,角落的小船被遊艇逼迫,飄到港中央,透氣!沙灘那來多一塊石頭?上前一看是即將遠行的海龜,牠眼角淌淚還粘著砂,我跟著哭了!
    「垃圾龜呀!你保重。出門小心漁網。想家就回來!希望你永遠健康。」
    翌晨!
    一大早,三部怪手,在村子口如火如荼的開天闢地。為了國家公園要蓋宿舍,珊瑚用生命堆砌的咾咕石屋,鏗鏘響,山羊遠遠看,情何以堪?
    去遊客中心,借廁所。學著用馬桶,準備回到文明。
    小港、小船,相拍憂鬱,相撫滄涼!因應國家公園的建設,鏘鏘響。
    找不到紅衣女孩,又開始懷念都市的喇叭聲。去廟裡向池王辭行,果真看到吳佬,在擦拭王船,神桌上的池王爺一臉笑。原來,吳佬成仙後,一直住在廟裡管理王船,怪不得在北海看到衪。問祂:「廟裡還有閒缺嗎?預留給我。」
    去港口,發現〈新洽富〉停在它專有的泊位上。何時回來的?飛奔過去,對他喊:「下來喝咖啡啦!」
    「我在修漁繩的軸,你上船來吧!」
    相識十幾年,第一次受邀登船。怕有忌諱,從小渡船,顫巍巍的拉著新洽富的纜繩,爬上嶼坪最大一艘大船。
    「連白鐵攏嘸實在。看,這般粗,擋末條幾隻魚,就生鉎斷了。」鍾德勝一邊修船一邊說:「勞煩你幫我顧厝,真勞力。」
    「一個人住一棟屋子,沒伴聊天、喝咖啡。又找不到紅衣女孩,我想回去了!」我有些哽咽,像久沒見到親人,訴苦。
    「牠不是女孩;青衣也不是公的。都是鸚哥魚科,同科不同種。我有反應國家公園要保護,卻沒人理我。」
    「你一直咧走揣,魚尾開叉那隻。舊年秋天,牠,無細膩,吃到鉤子。嫁去台灣了!」我淚水奪眶而出。十年前紅衣有一大群,我釣魚牠就來鬧,知道牠們只吃海綿。
    「不可能!只有這群老人會用海綿。」
    鍾董鎖緊螺絲後,拿板手瞪我,說:「我釣五十年的土魠魚;現在台灣船侵門踏戶,用圍網。魚不吃餌,照常抓。」
    紅衣女孩從小被海龜追著咬,魚尾開叉就是垃圾龜幹的。長大後,被撕裂的開叉,長成畸形魚尾,幻成美人魚。她向來叨鑽卻不吃餌,怎栽在陸戰隊手裡?
    「講到國家公園,喉管就滇。咱轉去啉咖啡,陪我講寡話!」小渡船撐不住二個人,這個八十歲的老船長,卻能站在大海裡穩如泰山,也能和魚聊天。
    回家後,看廟埕來了一群外來客,才知道今天清明節。旅居在外的嶼坪子孫,最後一批回來掃墓。
    雪珍看我在洗釣竿,安慰我:「戶口在嶼坪,人不在這裡,憑什麼趕你走?你何必在意,外人講二句就要回去?」
    「沒啦!爬後山時,甩竿花,逗羊,不小心把竿尾折斷了,洗一洗帶回去修理。」
    「喔!以為你要走了。每天都有人在LINE裡問,今年誰來手趁鬥青衣。」
    「蛤!我扛三個癌,快輪到我被祭祖了,還行嗎?」
    「白曼筠說,閻羅王還不會收你!你得幫這些島民,保存嶼坪的在地人文。還是留下來吧!」
    我沒回答,她繼續說:「你的相片有溫度,措詞鏗鏘有力,網路迴響大,政府決策會改變的。」
    我剛答應鍾董,會再留幾天,天天陪他喝咖啡聊是非。海管處副處長也來電,等風一停就過來開協調會。

    海風徐徐,帶著淡淡的鹹味,洘流底螃蟹橫行,碧藍如洗的天空飛著幾隻海鷗。
    南海之星從七美回程往馬公飆。看它張著翅膀,迎著風,自由的滑翔著;但隨著引擎聲轟隆…轟隆的靠近,它變成流星夾著文明的吵雜。
    南海之星每天都會掠過嶼坪島,它畫出的白色軌跡,會讓我茫然。因為白曼筠常坐在堤防上,很怕這護士站起來攔船,把我送進醫院,更怕吵醒身體裡的獒犬。
    等它從我眼前掠過,等轟隆聲漸遠,我才安心了些。
    政府決策會改變;鸚哥魚會從公變成母,都是真的。
    淋流動了,菜坪慢慢淹水。大家都想看,那我就努力看看吧!舀起一勺誘餌灑向大海,勺子被風吹的剝剝啄啄響,似乎對著海面輕輕叩門。
    誘餌.是召喚,問青衣:「淋流動了,要不要來一場決鬥?」遠遠看,堤防上的人開始聚集,有人架起攝影機。
    「青衣啊!作戲的要煞,看戲的不煞。要比嗎?」
    牠沒有回覆。
    戲,究竟要演?還是不演?新舊時代替換快而無情,面對接踵的挫折與無奈,我站在環境與人文的洪流中,堅持傳統,沒用。觀光客一湧上岸,守舊的漁人還是會被淘汰。看戲的人,肯定和我一樣揪心,這座島沒了魚,要如何守住傳統?
    大青衣長到三斤以上,在特定的日子,就會聚集來與老人對賭生命。老人與老魚的賭局,是廿年前定下的規矩。
    當年約定,除非老人凋零;或大青衣滅絕,絕不停止。
    而今,老人一方我最年輕,還不算是行家。只是年年見證這場決鬥,所以我會,卻一直沒學會!
    青衣,怎麼鬥?
    就是等淋流,菜坪一開始進水,挑釁一方,得先在水裡踱腳跳舞。不能亂跳,每一步都要踩在海綿上。
    我踩到頭昏眼花,驀然抬頭,海水已淹沒四周陸地,孤立海中,有點害怕。水位繼續升高,淹上我大腿,心裡盤算,大青衣該已經進來了?
    牠嗅得到我的邀請,我卻看不到牠!
    但我今天在菜坪踱腳跳舞,是為找紅衣,希望看見牠沒有滅絕。
    「年紀不小了,你要小心。」說話的又是海龜。
    瞪牠。
    「你才要小心!別碰我的鉤子,滾遠一點。」
    我瞇起比狗爛佛還亮的眼睛,扯去碎花布巾,如果紅衣還有倖存者,牠們看到是在地人,比較敢靠過來。
    一步一步的趨向海溝。盯著海面,忍著骨癌的痛,任憑海流撕著褲管。
    「垃圾龜,看戲的人在喳呼什麼?」堤防上全是觀眾我不喜歡,會嚇走我的魚。
    「他們在好奇,你怎不用釣竿?竊竊私語,在賭,你這老頭會不會被海流沖走?」現在的人很冷漠。預見危險,不是救人,而是拍下來PO上網。
    把漁線拋入海流裡,用手趁著線,純靠指尖分辨,到底是海水在刮蹭漁線?還是魚在吸吻菜餌?
    被踩掉的海綿浮起來,變成一朵朵翠綠的雲,往海溝裡飄去,畫面很悠雅,但老魚與老人為了食物,都得拿生命當賭注。
    蘇眉魚瀕危,石老魚愈來愈少,紅衣不見蹤影,…。十年後,青衣會不會滅絕?
    白曼筠站起來,頻頻在揮手。海龜耳朵尖,聽到她在喊「危險!快點上來。」「她說,報警了」
    一年沒幾天,水位漲這麼高,怎沒魚訊?明顯的魚變少,才讓我等這麼久。
    終於…中了!
    漁線「嗖」一聲,瞬間繃直。觀眾歡呼,或坐或蹲的人全站起來,老魚與老人的角力,開始了!
    海龜很緊張的潛下水去,想看我的對手,是誰?
    「是星點,不是青衣。」從魚在跩逃的方式,我就知道對手是誰?縱容牠跩幾下,狠力拼博拉上來,果然是一尾〈星點〉。
    「垃圾龜,這隻給你?」
    「不要,星點臭肚我不吃,就說我改吃素了。」
    海龜不要!我要。把魚綁在駱駝石上,這隻星點夠我吃二天。
    再灑一勺誘餌,再次把漁線拋入海流裡。
    海龜看到一朵海綿,大咬一口隨即吐出來,罵:「你把海綿加料浸泡?卑鄙,怪不得星點會吃。」
    「不天然的比較香,年輕人覺得香才自然。」
    垃圾龜被加料的誘餌嗆到,還在罵!我心虛,在喘著氣。指尖卻傳來有魚蹭我的餌,屏住呼吸趁著漁線,沒錯,是大魚,這種感覺,是釣竿查覺不到的。
    不!牠沒有直接吃,只是在搧餌。
    「垃圾龜,有紅衣,還有紅衣…」我全身顫抖,只有紅衣會做這種搧餌的動作。
    來不及阻止,海龜沉下去看,又上來,嘴裡咬著一隻烏尾冬,又放了牠。說:「見鬼!誘餌加料又灑太多,下面一整群。」
    收回漁線,菜餌沒有了。我不信,烏尾冬不吃素。
    再來一次,把漁線拋入海流裡,用手趁著線,不知海水冷,還是我緊張?我的手在顫抖,但經驗告訴我,真的有大魚來搧我的菜餌。
    我清楚的很,線只出廿潯,不行,那裡有珊瑚礁。魚在這一帶吃餌,我沒勝算。趕快放線,感覺有小魚在搶,菜餌愈來愈輕。
    廿一潯、廿二潯…就插那麼一潯了!
    突然,漁線「嗖」一聲,瞬間繃直往外飛躥,又拉出去二潯線,磨擦讓手心火辣辣的痛。
    說時遲,那時快,我竭力後仰,左手拽住,用右手肘繃住漁線。我認得這力道,不是青衣就是紅衣!
    從踏上東嶼坪起,猶豫了廿天,這不就是我苦苦等待的時刻嗎?
    牠不會躍出水面,但從漁線也能感覺到,牠忽左忽右的想往珊瑚洞裡躥逃。飛躥的漁線磨擦得我雙手生疼,早就料到牠會這樣,只是沒料到這年頭,還有這般大傢伙?我死都不讓。
    我開口說:「最後一次。來!有本事扯斷,不用賠我漁線!」但我很小心,人千萬不能掉進海溝裡。
    觀眾在堤防上歡呼;牠一直往珊瑚洞裡竄啊竄,想藉珊瑚礁磨斷漁線。
    派出所的警察來了,對我吹哨子。肖想!我寧可斷線,也不可能讓步。人撐不住,一寸一寸被往海溝裡拉。水深到腹部了,手肘泡水濕了,我也很危險,只要一個湧,我就會被海流吞沒。
    「垃圾龜,你嘛幫幫忙,快去嚇嚇牠。」我用喊的,求海龜幫忙。很後悔,怎一直針鋒相對,不懂得合作?
    「這時候,才想合作?我吃素,命該遨遊四海了。」海龜吐出一團氣泡,趁大潮水轉頭向外海遊去。
    我不是台灣的海明威,癌末還可以這樣博魚。我出盡蠻力,終於讓牠的力道漸漸緩下來了!
    我拭著後退,想拉回一點漁線,很難,每一寸,都得付出一番努力。看到了,海水裡有一條綠色潛龍。堤防上的人也看到了,大聲呼喊:「穩住,是青衣!」
    想必觀眾錄到了,這傢伙最少五斤重。我想,好啦!是該分勝負的時候了。只要逼牠浮出水面,只要牠嗆到空氣,我就贏定了。
    就如挑高設計的嶼坪活動中心,大門迎著東北季風,它肯定會倒下去!
    左右開弓,把全身的力氣和兩條腿的都用上,漁線還是繃得很緊,只不過每感覺線繩和鉤子都撐不住的時候,我就又收回一些線。
    這才發現我老了,雙手、二腿都在發抖。更慘的是,我覺得暈眩,這讓自己很擔心,一失足,就會晉升副島主。
    沉住氣,鉚足勁,老頭兒!你不能把命賭在這一條魚身上。利用,青衣橫身向我,正要轉頭時,我使盡全力一拽,牠失去重心,被海流推出水面,飛了起來。
    牠嗆到空氣了,吳佬瞬間比出Ippon(一勝)。
    大家都看到了,是一條花臉青衣,俗稱紅尾鸚哥魚,很美麗!
    「夠了!我贏了…」
    我把手一鬆,牠甩尾巴打水。這傢伙聰明,牠只稍稍偏了一下身子,就鬆脫魚鉤。
    觀眾哇了一聲…
    「魚啊!你自由了。」花臉青衣翻正魚身時,我看見另有一道紅色身影。
    我清理漁線,拿剪刀剪下漁鉤,看著預先磨去的倒鉤,上頭還有一絲青衣的血肉。
    「大青衣,你是可敬的對手;不天然的比較香,是你該得的教訓。」
    仰頭看,突兀的老人活動中心,比後山還高,我會心一笑。
   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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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日期:2020-12-01